近日读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翻到《紫薇》一篇时,恰逢窗外紫薇开得正艳,细碎的花瓣缀满枝头,或紫或红,亦黄亦白,在夏风里轻轻晃荡。过往与这花相关的点滴记忆骤然翻涌,不禁手痒,遂成此篇。
![]() 紫薇不挑地儿,常见于寻常绿化间,成了点缀生活的寻常景致。我家楼下的大洋洲公园,便有很多紫薇,每到夏天,便在绿意里缀上些粉紫;修水的不少公共绿地与小区里,也常能见它的身影;九江城中竟有一处以紫薇为名的小区—— 东方紫薇城,就在浔阳区新五中对面。那小区里草木丰茂,绿意葱茏,花木扶疏,一入六月,紫薇便成了主角,胭脂红、罗兰紫、亮金黄、莹雪白的花儿,开遍小区的犄角旮旯,一开就是百多天,走在其间,连风都带着几分明媚,让人不自觉地心旷神怡,意气舒展。 周湖岭 更难忘临县武宁浬溪镇的那片紫薇——修河岸边的绿化苗木基地里,栽着大片紫薇树。听人说,每到花期,仿佛天上的云锦被清风轻拂,尽数倾泻而下,缀满枝头。若从无人机视角俯瞰,红花如灼灼烈火肆意燃烧,紫花似紫色绒毯层层铺展,黄花若鎏金碎浪漾动枝间,白花像碎雪凝霜轻覆梢头,满树绚烂得让人挪不开眼。这般盛景,惹得无数游人专程前去打卡,在花间树下流连,摆出各式姿态,把笑意与花香一同定格在照片里。前年一个周日,我们一家特意驾车前去,满心盼着见那片绚烂,可惜彼时已过花期,枝头只剩疏朗的绿叶,不见半分花影,那份落空的遗憾,至今想来仍觉怅然。 紫薇虽非名贵之花,却深得文人青睐,留下不少咏颂之作。最有名的当属唐代白居易的《直中书省》:“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彼时白居易任中书舍人,别称“紫微郎”,黄昏独坐官舍,唯有紫薇相伴,字句间满是官场的清寂与花的温情。他另一首《紫薇花》,则藏着对浔阳(今九江)的惦念:“紫薇花对紫微翁,名目虽同貌不同。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浔阳官舍双高树,兴善僧庭一大丛。何似苏州安置处,花堂栏下月明中。”诗里的浔阳官舍紫薇,是他谪居岁月里的印记,成了日后难忘的风景。 修水网 www.xiushui.Net 若说把紫薇的风骨写透的,当属清代女词人叶小鸾的《踏莎行·紫薇花》:“细剪胭脂,轻含茜露。芳菲百日浓辉聚。红妆懒去斗春妍,薰风独据珊瑚树。”(下阕略)短短几句,便把紫薇的品格勾勒得淋漓尽致。 “芳菲百日浓辉聚”,恰是紫薇的本色。它不似春日桃李,转瞬即逝,更不似昙花,只留一夕惊艳;“百日”点出花期之长,“浓辉聚”则写尽它的光彩—— 不是零散的、微弱的美,而是将数月的明艳凝聚起来,成了持续的、饱满的绚烂,暗合着“不急于争艳,却能长久绽放”的智慧。 “红妆懒去斗春妍”,更是把紫薇的从容写活了。春天是百花争艳的季节,桃、李、杏、樱等挤着热闹,生怕落了下风;可紫薇偏不,它避开春日的喧嚣,选在夏季绽放。这份“懒”,不是懈怠,而是从容;不愿随波逐流凑热闹,更不想用短暂的花期博取关注,藏着几分淡泊的风骨,让花有了“人格”。 “薰风独据珊瑚树”,写的则是紫薇的傲然。夏日薰风拂过,它独据枝头,不攀附、不迎合,把一身光彩尽数绽放。那份“独”,不是孤傲,而是清醒——知道自己该在何时开、该如何开,不与群芳争春,只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活成独特的风景。 修水网 www.xiushui.Net 汪曾祺先生写草木,总爱写其“人间气”,而这紫薇,恰是把“人间气”与“风骨气”融得恰到好处。它有红紫黄白的明艳,可入寻常巷陌、都市园林,添一份生活的热闹;更有不媚俗、有风骨,守本心、持正道,不争竞、辟蹊径的品格,能傲立薰风、独绽芳华。这般花木,难怪读之、见之,总让人难忘。 2025 年9 月1 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