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山、林泉、老屋,一直都是游子不绝的梦想,也是古往今来诗中的重要意象。
我家的祖居地就是修水白岭镇桃树村坳口老屋。老屋大概建于清朝康熙、雍正年间,具体是哪一年,无从考证,但不管怎么样都有三百年左右。老屋是相对于新屋来说的。坳口新屋建在老屋的下面,因而叫“下屋”,现在老屋、下屋是一路之隔,中间隔了一条桃树通往白岭的马路。
老屋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是一座住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大房子,后来随着各个家庭开枝散叶,有的另择新基另起新居,有的则在原地拆旧建新。几十年过去,老屋只剩下了由一个下堂屋、天井和上堂屋组成的大约百多平方米的祖堂,恭奉着大家共同的祖先。要不是祖堂共有,说不定也会被拆得块砖片瓦不剩,被占据得插针之地不存。
从包田到户实行单干以后,祖堂一直无人管护维修,屋顶数处漏雨,墙壁被雨水洗出一道道深沟,木质梁柱在雨水的浸泡下一日腐朽一日,地下青苔满布,一派破败之象,大有墙倒梁塌屋颓堂毁之虞。我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间,那时母亲还健在,他们两人商量,决定自己拿出资金进行维修,我们兄妹五人这个一点那个一些进行帮衬,最后维修好了。在所有维修资金里,我们一家捐助的资金占到一半以上。
应父亲吩咐,我撰写了《坳口祖堂整修简记》,被雕刻在青石板上,镶嵌在供奉祖牌的神台下面。记文如下:
岁在戊子,时序仲冬,坳口祖堂,整修竣工。简记经过,彰贤显能;勒石捐献,以启后人。
老屋祖堂,落成于康熙之世,祭祖奉先,绵延乎两百余年。历经岁月侵蚀,兼之管理乏善,梁柱腐朽变质,墙壁歪斜开裂,几近崩毁倒塌。国峰维明首倡而首捐,族众家人响应又景从。新生、斌华运筹谋划,制订方案,思虑运作;晓智、赞成筹集资金,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老少捐钱捐物,青壮出工出力,妇孺烧茶送水。精工巧作,刻意求善,历经四月,劳作百天,祖堂面貌,焕然一新。
坳口老屋,面对一马平川,背倚龙舞群山,钟灵毓秀,地灵人杰;祖堂圣地,尊踞老屋中枢,孕育异秉厚赋,先祖贤德,泽被后人。子孙后代,不忘耕读传家遗训;莘莘学子,自觉寒窗苦读数载。大学金榜题名三十多次,硕博桂冠顶戴多人风流。世居本村,爱国守法,忠厚处世,勤谋持家,深得吾祖之遗风;创业他乡,宵衣旰食,克勤克俭,终有所成,开启崭新之天地。无论固本守家,还是身处异地,自豪汝南堂血脉,不愧兰馨公后裔。
祖堂福贵之地,先祖榜样垂范,后代发愤图强,浪涌前推,新人辈出。祖堂竣工之日,即是族人家庭事业更旺之时。祈望国运昌隆,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盛世再造;祝愿家族兴旺,英才辈出,前景辉煌,富贵齐昌。祖堂圣地,景仰维护;先人之灵,佑庇晚生。
公元二00八年戊子岁腊月吉立
我家的老屋在祖堂正屋的左边,前面是三伯父的房子,三伯父房子的后面是祖父分给父亲和二伯父的房子。房子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地场,地场前面是几厢菜园土,菜园土和地场被俗名叫“绣花针”的植物隔开,小小菜园里,都是祖母种的各色蔬菜,一年四季色彩缤纷菜花盛放。地场可以通往房子侧后的老井。我家老屋从大门进去就是堂屋,堂屋的左边没有房子,和三伯父的房子共用一堵墙壁。堂屋进深大概有一十二、三米,堂屋右边有四间房子,前面两间分给父亲,和这两间房子平行的堂屋也是父亲的。里面堂屋、两间房子加上后面的厨房、偏厦都是二伯父的。
从懂事起,在我的印象里,分给我家的房子一直是祖父祖母在居住,父亲从没在老屋住过一晚,我和大弟弟间不间去老屋住几晚。祖父于78岁时逝世,那年我仅有十岁。在我的记忆里,每次去老屋,祖父总是躺在床上,几乎没有他起来走动的印象。而祖母比祖父年纪小,身体也好得多,家里家外都是祖母操劳。祖父祖母烟瘾都很大,他们两人有两个铜质的水烟斗,都擦得油光锃亮,各人用各人的,从不搞混。每次回老屋,我都睡在祖母的脚头。早上祖母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坐起,披上衣服,然后,从床头柜子上拿起水烟斗,咕嘟咕嘟地抽上七、八筒烟,才起床梳洗打扮,搞得全身上下整整洁洁才去做饭炒菜。
老屋的阁楼上有一箱小人书,不知是父亲还是哪位伯父留下的。我发现后,如获至宝,悄悄地顺着梯子爬上去,偷偷拿上三、五本,躲到无人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翻看起来。在那个知识极度贫乏,书籍极度缺乏的时代,老屋楼上无异于我心中的黄金宝石矿藏,像磁铁般地紧紧地吸引着我。那时我在全丰公社塘城小学读书,拿到了新的小人书,总要带到学校里去炫耀。同学们这个借那个要,借了不还,要了不回,慢慢地,一箱小人书被我折腾个罄尽。
祖父和祖母都是在老屋里寿终正寝离开人世的,他们的寿数在现在不算长,在他们那个年代却不算短,尤其和他们的父祖辈比较起来,还是算得上长寿,都过了古稀之年。我的父母一直在外工作,祖父祖母过世后,我家的房子也是二伯父在使用。到了八十年代,随着农村改革的逐步深入,老百姓的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二伯父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几个堂哥也长大成人,需要结婚生子,老屋的改造就到了势所必然的时候了。如果老屋父亲所有部分不给二伯父,二伯父就没有办法在老屋基上做房,只能另择新基另起新屋。他们兄弟俩商量这个事情后,父亲将自己所有部分,全部慷慨地无偿赠送给了二伯父。这样一来,父亲,还有我们兄弟三个,在老家就没有了插针之地,客观上在土地上和老家做了无奈的切割,但情感的纽带还是将我们一家和老屋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坳口老屋,走过了风风雨雨的两百多年,见证了朝代更迭,见证了发生在周边的重大事件。在流逝的光阴里,我们这个家族在它的屋顶下聚族而居,繁衍生息。凡是在老屋居住过的人,其记忆深处都封存了许多关于老屋的时光碎片,一有诱因就会涌起甜蜜幸福的感觉。老屋合着时代的节拍在跳动,上演着数不清的悲欢和离合,消融着世界带给它的打击和伤痛,也庇护着族人的赓续和发展。
老屋,就像一个人的一生一样,青年时青春靓丽,中年时年富力强,老年时垂暮衰朽,到了一定的时候,它也会寿终正寝,完成其历史使命。如果对其不断的维修保护,免受兵燹的摧残和风雨的侵蚀,它也会永葆青春,中外留存的几百上千年的建筑就是很好的明证。但是,大多数古代建筑都会被时代所淘汰,这是它的宿命。对一些具有时代印记具有典型意义的建筑予以保护,这是传承赓续建筑文化的必要;对于大多数老房老屋被新的建筑所取代,这是历史的必然,人们大可不必太在意。
2025年5月3日
老 屋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周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