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树叶枯黄的时候,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黄昏时分,蝉开始肆无忌惮的鸣叫了。小时候,总是听着蝉鸣才开始停止嬉戏,或者是和着蝉声一起迎接黄昏的到来。
蝉鸣也伴着凉爽的秋季一起来了。我听见了蝉声鼎沸。
蝉一般歇息在大树的主干上,鸣叫时才飞来的。天黑后,又飞走了。远离乡村的城市是听不到蝉鸣的,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蝉没有歇息的地方。
离开乡村多年,我已很久没有用心去听蝉鸣了,耳朵里被城市嘈杂的人群声、来往的车流声、各种电视节目的娱乐声、人与人之间寸土必争的纷争声塞满;每天躲在封闭的房间里,没有真正感受自然、天籁的声音。
小时候,在农村夜听蝉鸣、捕捉蝉玩成了我们生活中必备的一课。在我家门前有两棵大树,一棵叫“柞树”,还有一棵叫不出名字。这无名树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整个村里就我家门前一棵。关于这棵树,还有个美丽的传说。那还是在很早很早以前,我的前辈一名叫老徐的货郎,长年在外做生意。一年,他来到婺州义乌做生意。一个黄昏,他挑着货担恰好要经过一坐大山。进入山中后,他才发现自己迷路了。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他,把挑在肩上的货担放了下来,躺在地上休息。刚躺下,就听到了林子里狼的嚎叫声。老徐顿时吓得满头大汗。他环顾四周,没有一个可以躲命藏身的地方。急中生智,他三下两除二爬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大树树干粗糙,树枝上的叶子早已落尽,缠满枝头的是密密麻麻的“藤”。老徐躲在大树上,连气也不敢出。说来还真怪,狼跑到树下10多米处就没有再靠近大树。只是对着大树吼着。他就在大树上平安地躲过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树心里面。原来大树早已上岁数了,连树心也空了。阳光漫过树枝的藤照射了进来,“房间里”亮堂堂的。
老徐爬下大树,发现货担还好好地在树蔸上,货担不缺丝毫,上面满是藤一样的东西。他捡起来一看,像是一种野生食物。此时肚子早已饿得咕噜咕噜直叫的他,忍不住饥饿,用手捏了一点放进嘴里品尝了一下,感觉很细腻,很香、很甜。凭经验,;老徐觉得香甜的植物应该不会有毒。他越吃越觉得好吃,直到肚子已经撑得不行了才挑起货担往前走。走了一天,徐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昨天晚上夜宿的那棵不知名的树下。就这样老徐不知道在树林往返了多少回。直到树上的果子被他吃光了,他才被一名进山砍柴的老翁带出了那片神秘的森林。老翁说,是这棵树救了你的命啊。否则不是被狼吃了,就是饿死了。这么好的树,何不带根苗子回去栽种。徐进文觉得老翁说的话在理,可是在大树的四周怎么也没有寻找到小树苗。老人说,只要在大树上折一根枝条回去插在土里就可以成活。就这样,老徐带着树枝回到了村子里,在门前种下了这棵树。但是他没有告诉别人这棵树的来历,因此村里既没有第二棵树,也没有人知道树的名字。
每到秋季,不知名的树上都会长出果子来。村里的孩子们就会爬在树上去采摘果子。笑声响彻云霄。接近黄昏时,忙碌了一天的孩子们,坐在不知名的古树前听蝉鸣。有些调皮的孩子,会偷偷地溜到山里去捕蝉。
一根根长长的竹竿,顶头一个废弃的丝网用铁丝扎牢就成了捕蝉的工具。蝉蛰伏在树上,男孩子们不怕刮破衣服,也不怕皮破血流,上一脚下一脚地往上攀。女孩子不敢爬树,就站在树下看。“捉住了,捉住了,”有人在树上喊,树下的女孩子赶紧打开早已准备好的药盒把蝉放进去。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好不容易捉住的又飞了。即便实在忍不住了,偷偷的看一眼,那打开药盒的瞬间,就象打开百宝箱一样,小心翼翼,只开一条缝,眯着眼,凑上去瞄上几眼。
捕捉完蝉回到家后,不免要被妈妈臭骂一顿。一次,邻居家的东宝上树捕蝉,踩了一根枯枝,从两丈高的树上落下,当时便没了声音,未听到一丝啼哭。他娘哭着把他抱回家,放在一扇门上,邻居们忙着张罗后事。风水先生在屋背山上看了一块地。第三天,邻居把东宝娘拖开,把东宝驮到屋背山上,正要放下地时,东宝在背上唤,我的蝉我的蝉。邻居们喜着一路狂奔到家里,他娘转悲为喜,叫人抓了七、八个蝉给东宝,摆了几桌酒席,又请来个算命先生给东宝算了一命。算命先生说,东宝因蝉而生祸,然命根牢靠,八字硬,未致大患,躲过这一劫日后必逢凶化吉,前程远大。这也是东宝与蝉有一段孽缘,不如以后就唤东宝蝉儿吧。蝉儿现在在南方经营一家外贸公司,生意做到了赤道几内亚,应了算命先生的预言。
那有着大自然音乐家之称的蝉,已在孩子们眼中留下了一季的快乐;那装蝉的小药盒就是最动听的音乐盒。
孩子们仍旧兴高采烈的去捕蝉,而整个秋季蝉声依旧,仍有最嘹亮的交响乐团在山中响起。那声音有点像骆宾王的“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孩子们随之长大了,这样的活动也就不再参加了,倒是喜欢与大人一起围坐在古树下听蝉鸣。
某日,我在树蔸下经过时,发现古树已被白蚁造空了,树皮也枯得让人可怕。难道寒蝉是在悲鸣古树吗?古树从茂密的森林中来到平庸的平原,难道她也在思念故土?否则那悲惨蝉鸣声又是为谁而鸣?
不久后,古树死了,被白蚁活活蛀死了。死后就只剩下一个光着树皮的空壳兀立在空中。那年冬季,北风不断,一个夜里只听见外面咔嚓一声,古树被狂风刮倒在地。我们以为明年的春季,古树还会长出芽来的。没想到,古树连根都腐烂了。后来,听一位林业专家说,这种树繁殖的办法与柳树是一样的,与柳树不同的是,柳树的根会发芽,这种树不会。就这样古树永远地消失了,它那甜蜜的果实却时常让我们回味无穷。
说来也怪,自从古树不在后,蝉的叫声变了,变得更加凄凉了,好像有许多冤屈要倾诉。寒蝉也许并不完全是为古树而鸣冤,秋季雨露重,风多,寒蝉已不能远飞,其鸣叫声要比夏日虚弱得多。气候也是影响蝉鸣的直接原因吧。
古树的灭绝不能怪谁,本来家乡就没有这样的名木。是我怀念乡村夜不能寐,情感的波澜让自己无法平静。总算是勉强睡着了,做了一个无名树的美梦。原以为醒来无名树还在的,当我带着欣喜的心情去看时,没有见到梦中的景象。只见那棵“柞树”在秋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摆,树上结满了黑色的果子。
梦还是梦,世间本无无名树。树的死亡与我的感情有着密切的关联,是我太想农村了。
夜晚时分,我听见一个东西扑通一声响,扒在“柞树”的主干上。随即听到钢琴般的弹奏声。那旋律,那音符,真的好美好美。
我仔细地打量着蝉弹奏的姿势,几只脚抓在树干上,肚子不停地上下晃动着。我想声音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吧。
蝉的个子都很小,不到5厘米,声音却很大,一只蝉鸣,整个村子都可以听到。
蝉鸣是大自然的交响乐,闭上眼睛,静静地听,想象着那一位位音乐家站在各自的位置,不需要指挥,无需歌谱。忽高忽低,时断时续,此起彼和。时而独奏,时而齐鸣。如行云流水,让人兴奋,忘记了所有的烦忧;又如惊涛骇浪,跌宕起伏,拍打着心底最安静的部分;有时也温柔舒缓,那一定是情歌,总是甜甜的,柔柔的,有诉不尽的缠绵;有时则悲怆急促,嘎然而止,让我想起了电视上的古人在弹琴时,弹到高潮处那突然崩断的琴弦,让人莫名的感伤,惆怅……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蝉的一生以餐风饮露而过,但她留给乡村的欢乐是无尽的。蝉是一种可以表达言语的昆虫,是虫类的歌王。翻开唐诗三百首,居然有3首诗是写蝉的,可见蝉不是一般的昆虫了。
听着天籁和鸣想起了诗人很多次地咏诵蝉。西晋诗人陆云的《寒蝉赋并序》云:“夫头上有绺,则其文也;含心饮露,则其清也;黍稷不食则其廉也;处不巢居,则其俭也;应候守常,则其信也。”古人把蝉视为高洁的象征难道就是它们栖于树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还是他们从蝉身上了悟到了“禅”?都说“智者听到禅音;庸者听到噪音……”,那年蝉鸣有清风。
虽然我不是智者,但我知道很多高深有学问的人为了寻找到一片心灵的净土灵魂的归宿愿意寄托与“禅”。禅悟也许就是心灵的皈依,只有拂去世俗的尘埃才能领悟得到吧?
蝉鸣跌宕起伏,奏响它所有的乐章;蝉声平平仄仄,吟咏它全部的绝句。但它每年此季蝉声依旧。
秋天又到了,我已离开山村多年了,在城市里再也没有听到蝉鸣。尽管如此,我还是怀念那些与蝉有关的记忆。在这个美好的秋夜,我想我就这样试着学古人再听一段蝉鸣吧。
徐春林:一树禅鸣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徐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