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冬天的大山往往给人一种神秘感,山上白雪覆盖,云雾缭绕,山天相接,茫茫苍苍。没有鸟的喧闹,没有山泉的流响,只有薄暮或夜半时分传来一两声凄异的兽鸣,回荡山谷。
这声音来自麂子,它是幕阜山麓的一种野生哺乳动物。黄褐色的皮毛,油光闪亮,样子有点像山羊而比山羊更为灵巧敏捷,又像鹿但没有鹿的斑纹和角枝。它在深林里出没,在危崖上疾走。它机灵异常,以草叶为食。小时候在山中砍柴割草,时常见它从容不迫走动,但不等你靠近,“嗖”的一声,便窜得无影无踪。
一年中,在春夏秋季里,大山是麂子的乐园,这些季节水草丰美,它们生活得快乐无比。只有到了冬天,冰封雪飘,山上没有食物,麂子们便要度过一段漫长而又艰难的日子。
冬天的晚上,村居的梦里,时常会听到一阵阵凄异的麂叫声,那是它们在死亡线上的哀号。
冬春之际,麂们饥饿难忍,潜下山来,冒着生命危险偷食山民的麦苗、碗豆苗。于是这时便成了当地人狩猎的季节。
狩猎的村民并非专业,他们在这农闲季节才偶尔干这营生。捕猎的方法古老而简单,就是用新砍的长竹片做也弓形的猎具,在麂子必经的小径上装上机关,用青苔树叶覆盖住,当麂子尖尖的脚踩上机关,竹子的弹性立即发生了威力,将麂子的一只脚牢牢系住,竹猎具的另一端又牢牢系在树蔸上,任凭猎物拼命挣扎也逃脱不得。这种猎具的名字叫“竹踢”(踢:赣北方言读tià,捆套的意思)。
冬夜里麂子的凄厉的叫声也许是它被猎获时绝望的哀嚎。
听老一辈人讲,麂是大山的灵物,属于山神所管,是不能捕杀的。还列举出许多例子,某时某人某地捕山中禽兽获份外之财得恶疾而终。
还有一个更为神奇的故事说是在一个严寒的冬天,邻村有一位善良的山民救过一只濒临死亡的麂崽,几十年后,他的孙子竟然官运亨通,几年间接连荣升。
据我了解,确有其人其事。但说前后两件事有因果关系,那是可笑的。然而山民们却深信不疑,反驳说,市里这么多人,为什么单单他接连荣升呢!
但不管怎么说,麂子有灵性是毋庸置疑的!冬夜围炉而坐,一位远亲向我讲述了他捕猎的一次奇遇。
近些年,野味价格倍增,活野物更是抢手货。一只活麂能卖千元,运到广东沿海还能翻一两倍。在利益的驱使下,山民久已不操的捕猎营生又死灰复燃。
这位猎人在一个寒冷的初春之夜于山脚麂子出没处布下了网罗。翌日清晨,他便去收猎。走到布猎的附近,环境寂静得出奇。猎人心中一阵紧张,根据经验,十有八九是有了猎物。果然,他从一大片乱蓬蓬的草丛里发现一只褐黄色的麂子蜷伏着,耳朵竖起,眼睛惊恐地张望着。
“嗖——”麂子一下跳起丈余高,猎人一惊,麂子又接连跳了两次,但一次比一次跳得矮。因被猎具牢牢套住而不得逃脱,肚子突突起伏,眼里充满绝望的光。
猎人慢慢走近麂子,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柴刀和一只麻布口袋。他并没有立即将它置于死地,因为他想要活口子。
这时,奇异的一幕出现了。这只中等体形的麂子,一只脚拖着猎具在猎人面前兜起圈了,并不时尽己所能做一些花样动作,似乎竭力想讨得猎人的欢心,以求得刀下留情。猎人也好奇地观看看,知道这畜牧反正也逃脱不了,就任其表演,过了好一阵子,麂子大概累了,又温顺地伏在猎人面前,并用嘴轻轻地舔着猎人的脚。猎人似乎明白了麂子的意思,它是在哀求猎人放其生回也是感激不杀之恩。
猎人犹豫再三,但还是把它装进了布袋。心里想,不能怪我啊,是别人要出高价收卖啊。他背着装有麂子的布袋子下山了,但思想一直还在金钱与良心的十字路口徘徊不定。快到家时,不想那麂子拼力一挣,没有扎牢的布袋口松了,麂子趁机逃脱,箭也似地射向山林……
从此,我的这位远亲再也不捕猎了。
麂子求生的欲望、机智与灵性证明它和人一样具有灵魂智识。
每当冬夜听到麂的叫声,我的心里油然而生怜悯和敬意,希望春天快点到来!
山 之 精 灵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杨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