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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宁风骨的源头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三草园主


                                                                                  
                                                                 
    竹塅是赣西北山区修水县一个小小的客家村落,隐隐约约记得五、六岁大的时候坐在做医生的父亲肩上路过一次这里,后来又听他说出诊竹塅时在陈宝箴一张大床上住过。那都是快四十年前的事,年龄小什么都不懂,更不知道这个小村就是产生了力主新政的清末湖南巡抚陈宝箴,同光体重要诗人、清末维新四公子之一的爱国诗人陈三立,民初大画家陈衡恪,当代国学大师、中山大学教授陈寅恪,庐山植物园、华南植物园、南京植物园、武汉植物园创史人、享有园艺学之父崇高声誉的前中科院广州华南植物研究所所长陈封怀公孙四代,被学界称为义宁世家的竹塅陈家大屋。义宁世家和义宁之学成为学界内外关注热点是近十多年的事,特别是被傅斯年先生称为三百年才有一个的中山大学教授陈寅恪的悲情人生,通过陆健东《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一书的介绍深深震憾了每一个人。我作为陈寅恪先生的同乡,虽然在外打工,但我一直很留意陈家的研究动态,并为故乡孕育诞生了这个伟大的家族而骄傲,探访竹塅也一直是我的心愿。
    2004年春节刚过,正月初六是个少有的晴天,偕好友画家许甫金一同前往,我们首先租车到黄沙乡彭桥村下车,然后徒步桃李乡竹塅村。这有一条简易的机耕道,延伸到柘源村,然后再翻山二小时才能到达竹塅,桃李、黄沙、何市、黄港四乡是修水客家集中的区域之一 ,大部分都是福建、广东、赣南迁来的客家人,也就是修水当地人称呼的“怀远人”。客家人有他们自己一套的生活方式、礼仪风俗、方言和饮食习惯,近年客系研究也作了很多介绍。我与客家人有过一段不算短的接触,他们艰苦朴素、待人接物礼貌周到、讲卫生爱干净、方言都给我留有很深的印象。时过境迁多年,这次行程又使我再次重温了客家民系纯朴的民风,崎岖的山路虽然今天叫人有点不适,但吹着清凉的山风,沐浴着陌生而亲切友好的目光,忘记了疲惫,平添一股温馨。许君是客家人,能讲一口地道的客家话,当我们穿行在崇山峻岭,迎上穿着新衣,拿着送礼的人时,都互相招呼:“走亲戚呵!”“你们是哪,去哪?”“去谁人家呵!”“去姐公家做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熟人,如果问路,都会详细指点你。我们沿路走过人家都招呼你喝茶、留吃饭,在柘源,我们在一个姓廖的人家休息、讨水喝,他听说我们是去竹塅陈家大屋看陈宝箴故居的,特别热情,把家里的上好水酒端上来,并且留住宿。我在外经年,在这个物化了的年代,常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都市虽然繁华,常感落寞,以为记忆中的纯朴民风不复存在,此时却有一种原来转入此中来的感动。
    在距竹塅还有约三公里的水口桥边,有一外观呈正方形的立式石雕,顶上四角微翘,内中间空,许君告诉我叫惜字亭。反映了民间对文字文化的崇拜,那时人们写的字纸不能随便乱丢,更不像今人常用来作包装擦屁股,只能拿到集字亭将其焚烧。这时我想起一个故事,宋时,王沂公父爱惜字纸,见地上有遗弃的,就拾起焚烧,落在粪中的或洗净或投长流水中或晒了烘干用火焚过,如此行之多年。一日妻有娠将产,忽梦孔圣人来吩咐道:“汝家爱惜字纸,阴功甚大,我已奏过圣上,遣弟子曾参来生汝家,使汝家富贵非常”梦后果生一儿取名王曾,后官封沂国公。许君告诉我,他家何市乡田铺也有集字亭,儿时父母从小都教育孩子要尊师重道,客家也保留了这种遗风,并在今天看到了实物佐证。
    越过一道山梁,沿着田垅而下约二十多分钟,便是我们要寻访的竹塅村。这是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村落,出了田垅正对面便是有名的陈家大屋,远远看去,他一字排开,约近百米,左边一部份显得要久远一些,右边向前突出一点,外面是新做的围墙,左右二端是二条山垅。大屋的后面是郁郁葱葱数百年的山林大树,虬松挺直枝繁叶茂,掩映着气势不凡、建筑雕梁画栋、封火墙耸立的大屋,屋的后山有一处墓葬,清晰可见,长居此地的就是陈宝箴祖父陈克绳。一眼望去,山村虽小,却难掩其虎踞龙盘的大器,当地人说,左右山垅小溪在门前汇合,是为风水好,而竹塅山势逶迤,后面有直插云天的眉毛山、仙鹤峰,前后左右有大小九座山正对陈家大屋,构成一个小小盆地,风水先生说这是九龙朝圣的宝地。作为从福建迁入义宁竹塅的先人一定是看到了此地的不同凡响。接待我们的欧阳国泰又告诉我们,陈克绳墓之所以就葬在屋背,就是说他死后要看子孙中举竖旗、升官发达、为陈家光宗耀祖。
    在这里需要特别提到的是欧阳国泰先生,他祖籍湖南,小学文化,入赘上门来到竹塅,他现在居住在陈家大屋,对陈家的情况特别关心,很有感情,耕作为生却义务的为保护陈家大屋的诸多事情奔走,广东省行政学院的青年学者张求会在其出版的专著中多次提到。我们的到来,国泰非常高兴,刚好他来自彭桥村的亲家带着小孩在他家做客,住在陈家大屋现在县城教书的陈老师也闻讯赶来,一起陪我们吃中饭,品偿了客家香喷喷的饭菜、醇厚醉人的水酒和客家人的接人待物的那份热情后,便领我们参观陈宅,在他们的介绍中得知,陈家大屋应分为二部分,左边是乾隆57—58年(1792-1793)年陈克绳建,其父陈腾远亲题“凤竹堂”三字,取“盖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凤有仁德之行,竹有君子之节,后之子孙必有仁居义由昌大乎门闾者”之意(陈光祖《重刻凤竹堂屋记》)。右边部分是光绪年间陈宝箴建,目前现存的房间约有四十间,有官厅一个,堂前二个,在官厅的大门上方有“凤竹堂”三字,官厅上堂前正上方挂着陈宝箴、陈三立、陈衡恪、陈寅恪、陈封怀五人的木雕像和简要生平事迹,这是最近几年来竹塅的人多了才搞起来的,而画像就出自与我同行的许君之手。官厅的右上房就是陈宝箴的房间和三立出生地,下厅左边墙上原贴《陈氏家规》,时经百年依稀可辨。走在这个偌大的屋子里面,有天井、厢房、客房、谷仓等,百年之后你还是能感受到它昔日的辉煌。在陈家大屋的地场保留有陈宝箴父子举人旗杆石和进士墩,就座落在围墙大门进来的左右。旗杆石是二块竖立的长方形石条组成,有二处,这是封建社会身份地位的像征,陈宝箴1851年(咸丰元年)中举后竖立。二个进士墩呈长方形、高约一米有余,上刻有“光绪己丑年主政陈三立”十个楷书,这两个标志与陈家大屋一起最初构成了义宁世家的与众不同,而后陈宝箴孙辈陈衡恪、陈寅恪与曾孙陈封怀等的发扬光大,为义宁世家形成充实了更加丰富的内涵。
    从屋后的山脚到陈克绳墓地只有二十米远,但非常陡峭,大概呈七十度角。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条小径如此独具匠心,它是在石墈上每向上一步伸出一块长条石,这样就形成了一条悬空石径,共有七排成之字形,这样攀登就轻松许多。墓虽然在陡壁之上,但非常讲究,比一般的要高出许多,坟顶上方全部用青石镶成,很多人说与福建一带的模式相象,碑上方写着“湖海风清”四字,左联是“仙影骑箕去”,右联是“英魂跨风来”碑上书“清授太学生十八世祖陈公名克绳字显梓号绍亭大人之墓”,拜坪到墓碑有三级台阶,两边有墓志铭,但于时间仓促,不能细读,在墓的前面两边有两个可避风挡雨点放蜡烛的空穴石雕,从外表看修水当地并不多见。国泰告诉说,上次社科院有位教授说过不看陈克绳的墓等于没来竹塅,这样看来有他一定道理。
    就是在竹塅这个地方,诞生了一个文化世家,陈宝箴、陈三立、陈衡恪、陈寅恪名载辞海,如果加上陈封怀,则一门五杰。除此之外恪字辈的隆恪、登恪、方恪与封字辈的封雄、小从、美延、封猷、星照等均各有建树,这种现象引起了海内外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而作为迁入修水的客家人的杰出代表,他们靠自己的坚韧、勤劳、好学而赢得了当地人的尊重。沉寂多年的竹塅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虽然与外界相比他要显得慢了半拍,但作为一种文化资源和载体已引起了人们极大兴趣。现在知道竹塅这个名字的人越来越多,来竹塅的人也相对多了起来,但仅限于研究学者和干部。与相当一段时间书刊中,讲堂上,以至大学生宿舍里,关于陈寅恪先生的思想、风骨、行止,成为议论的热点相比修水因他的贫困和边远而显得冷清。陈宝箴的父亲陈琢如墓在距县城五公里处的芦塘何家店,诰授光禄大夫、礼部左侍郎、广东巡抚郭嵩焘撰墓志铭,陈寅恪在文章中多次提到,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墓葬。去年听陈三立孙女武汉陈小从说墓被盗,为看个究竟,在这次竹塅之行后的正月十三我又与许君披荆斩棘,杂草丛生的眼前是狼籍不堪、满目疮痍。陈宝箴一脉散居全国各地和海外,保护义宁世家在故乡修水的遗存刻不容缓。
    下午四点我们离开竹塅,冬天气温很低,霜冻之后的野外显得几分枯黄,但冬日的阳光却给人以无限的暖意。短短几小时无法了解竹塅的全部,有时间真想与国泰及陈家大屋的人围炉夜话,还有多处遗迹因时间仓促得留等下次。我感到十分高兴的是,当地政府正采取措施维修保护陈家大屋,为宣传和弘扬民族精神,纪念陈家五位先贤对国家对民族对历史的贡献,已在县城建立了五杰广场,陈家大屋维修也拨了专款添加瓦、修围墙,并准备申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假以时日,竹塅一定会成为一个集观光、旅游、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为一体的教育学习基地。 (作者卢曙光  200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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