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除了你自己,谁也阻障不了你出发或回归的路
风水
我们乘车出发,一头跌进山的怀抱。
山不高,长满松杉竹木,经历过冰霜雨雪的树木,一律瑟缩着身子,呈谦恭卑微状。倒是覆盖山坡的茅草,黄了脸色,被风一吹,成海浪翻滚,从这边的山峦向那边的山峦漫去,从这边的山洼向那边的山洼爬去,很是壮观。
崎岖不平的土路旁有一条清瘦的山涧,那水闪着银亮的光芒,平缓地流着,突然遇到一个土坷垃或山上偶尔掉下的石头,她就发急了,声音激越,花容乱颤,拼命脱路而逃,其情其状,恰似一个清纯的山村少女,偶尔被一句俚语村言激怒,一边羞红了脸,一边捏着小巧的拳头要追打惹祸之人一样。
山势越见逼窄,路的前面忽然站立着一棵大枫树,象一个魁梧的勇士守护着乡村的安宁。其时,枫叶正红,仰头看去,半空中象燃烧着一团火,蔚为壮观。枫树的出现,似乎象征着什么,使我们每个人感到兴奋。
果然,桃里竹段到了,这个诞生了陈宝箴、陈三立的地方,在我们毫无意识的时候,突然裸呈在我们面前。站在枫树下看竹段,但见东南方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把整个村子怀抱其中,那山叫作眉毛山。我想,眉毛山该是一座母性的山,其怀抱中的山峦恰是她紧紧拥抱的孩子,既热情,又讲究尊卑有序、错落有致,一个个山峦环居村庄四周,共有九座。再看每座山峦的向阳坡地或一侧山洼下,零零落落散布着一些民居,既有低矮的土房,也有两层的红砖房。房屋依山而建,隐约在绿竹青杉之中,呈现着绿竹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生动景色。
村庄的北边,有一座形似太师椅的山峰,满披青松翠柏、绿竹苦槠,山峰下一栋房屋突兀而起,封火墙巍然耸立,石门框典雅秀气,整个建筑在村庄中显得古朴、厚重,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这就是陈家老屋,陈宝箴、陈三立故居。
老屋的晒场宽阔,左边立有旗杆石,该石高一米五余,为族人纪念陈宝箴中举所立。右边建有旗杆墩,花岗石打砌,高约一米三,正面刻有“光绪已丑主政陈三立”字迹,该是陈三立为纪念自己取得功名所建。想当年,两面旗帜高耸云端猎猎飘扬,正是竹段风光景色,其彰扬的精神,越过山越过岭,向神州大地远播。
老屋依山而建,错落为两栋。左边一栋为宝箴祖父克绳所建,大门正中挂着“凤竹堂”牌匾。陈家族谱中有《凤竹堂诗》赞曰,“凤竹堂开悦凤凰,山明水秀映缥缃。天生文笔窗前峙,地展芝华宅后藏。俎豆千秋绵祀典,儿孙百代绍书香。应知珍重迁居处,冠盖蝉联耀祖堂。”其诗,既有对凤竹堂环境的赞美,更有对自家儿孙的希冀。右边一栋为宝箴中举后所建,其时,陈家人丁兴旺、事业发达,原有房屋不能满足需要,宝箴即择故居侧新建房屋。因背靠青山无法施展,只好把新房基础向晒场延伸了近两米。
陈家后裔感慨地对我们说,“我们的祖居风水好哦,左青龙,右白虎,门前九座山全朝向老屋大门口,这叫九龙朝珠;还有三条山溪水,在门前潭里汇合,叫三水合一。来过这里的风水先生都说,这地方风水好得很,主出贵人。”
他随后指着宝箴建造的房屋说,“如果不建这房子,我们陈家该有几百年好运。”
我问,“房子为什么建错了?”他说,“你想想,哪有做儿孙建的房子,比祖父、父母的房子还要突出的,这不是犯上么?”
我望着莽莽群山,被这个神秘的问题吸引,思绪越过山麓向遥远的地方飘去,最后在一个叫湖南的地方停留,想起了 “湖南新政”、 “百日维新”、。。。。。。
人物
远在宋仁宗时期,江西江州义门陈氏因家族人口庞大、财富聚集引起朝廷忌诽,于是,一道圣旨下定分庄。我们可以想见在一个天昏地暗、黄叶飘落的季节,陈家长幼抱头痛哭、兄弟顿首、凄怆别离,奔向那不可知的未来。其中,即有陈宝箴的先祖父,他将雏携幼,奉旨赴福建居住。人为的拆散,痛了多少人的心,苦了多少的梦。
但异乡风雨的侵蚀,坚定的是一颗回归的心,故乡山水的召唤永远是脑海中抹不去的生动景色。于是,陈宝箴的后先祖父在雍正8年,带着家人踏上回归的`路程。只是世事已改、物是人非,数百年前的家乡已容不下他们的足迹。罢,罢,就到深山去吧,只要找到一个栖身之地,只要闻到故乡清甜的空气、喝到故乡甘冽的山泉水,他们的灵魂就有安息的地方。陈家十余人在修水广袤的山岭中寻觅,终于找到一个叫桃里竹段的地方,在竹段一个叫护仙源的小山沟,停下了跋涉已久的脚步,结棚安家,种蓝草为生。
我要感谢这种叫蓝草的植物,它生机勃勃、繁殖迅速,因为可以被榨取蓝色染料而取得了生存发展的条件。我想,那满山满坡的蓝草该是一张最纯净、最美好的画卷,描绘出陈家多少希望。数十年过去,宝箴的祖父陈克绳,就是依靠种植蓝草,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购置田地,把房屋建到了竹段。
做一个地主并不是陈克绳的人生目标,他期盼的是“应知珍重迁居处,冠盖蝉联耀祖堂”,甚至他在拟定《分关》文书中,亲订如下章程:鲲池公墓地树木永远长蓄护墓,子孙不得砍伐伤冢。。。其文前巨杉,子孙有能登贡科甲者,任其砍伐树期无阻。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还在护仙源时,他就创办了陈氏私塾——仙源书屋,以课子孙。迁移出护仙源后,陈克绳在竹段东侧山坡上,建四觉草堂,为陈家子孙读书之所在。
长辈的期待及文风的熏陶,注定要培养出卓越的人才。1831年,一阵男孩激越的啼哭声划破山村的寂静,陈宝箴诞生了。他的出生,使祖父克绳喜出望外,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这个长孙上。背负着家庭厚望,宝箴7岁即寄宿邻村读私塾。第一个在异乡住过的夜晚总有其特别的意义,他爬起来对先生说的第一句话是“昨夜有不能寐者三人。”先生问哪三人,他答,“吾父、吾母及我也。”先生称奇。严整的家风、比较良好的教育使宝箴学问精进。他注定不是一个安于山村生活的人,之后,他象大多数士子一样,踏上了科举寻求功名之路,在屡经挫折之后,历任河北道、湖北按察使等职,最终官至湖南巡抚。
机遇总会垂青那些有准备的人,历史总会因为某一页而生动。陈宝箴深深认识到要改变国家积弱积贫的面貌,只有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他整吏治、辟利源、改革教育、大兴民权。他积极支持创办现代企业、设立时务学堂、成立政治团体南学会、创办《湘报》等,一系列举措,象一把火照亮了清朝末年昏暗的夜空,使得求新变法之士云集湖南,一场时间短但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变法图强运动——百日维新,在湖南轰轰烈烈展开。陈宝箴不但是这场运动的支持者,还是它的倡导者、参与者,他必将被历史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