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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味道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周正林

  母亲七十多岁了,依然忙忙碌碌。她喜欢侍弄菜园,屋后几分菜地是她呆得最多的地方。我有时回家去,大门是开的,人却不在屋里,喊一句“娭毑”,她便挎着菜篮子慌急忙张地从菜园里出来。
      母亲做的饭菜味道很好。我儿子平时“挑嘴”,饭量不大;但在奶奶那,能吃两大碗。母亲知道我与儿子都喜欢吃“硬饭”,特别是掺一点自家晒的薯丝煮熟,简直是饭中极品。我喜欢吃辣,她必定会精心炒几样辣菜:小天椒炒肉、爆炒猪肠、爆青椒等;儿子喜欢吃香的,她就会弄个油炸肉、蒸鸡蛋和煎蛋饺什么的。每每我与儿子吃得不亦乐乎时,母亲将早上剩的面呀粥呀热好后,与父亲各盛一碗。

      我知道他们牙齿不好,“硬饭”难嚼,我们不回来时,他俩经常煮粥吃的。有几次,我交代母亲把饭煮稀烂一点,她“哦哦”应着,及至吃饭时,一揪窝盖,还是“硬饭”。“哎,记性真不好了,可能硬了。”母亲总是这么说。
      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儿子高兴地吃两大碗。儿子拍着鼓鼓的肚皮,母亲笑了。饭后,她便一边忙着涮洗,一边絮叨着从前日子的艰难。
      以前水稻产量低,又要交公粮,剩下的稻谷只够吃半年。好在还有野菜、小麦、黄豆、蚕豆及红薯可以应季充饥,可以勉强填饱肚子。“怪我与你爸没本事,你们兄妹小时候没少挨饿啊!”母亲的絮叨都会这样小结一句。
      而我的思绪并未随着她的絮叨停止而沉灭,反而如灶膛里的火苗呼腾腾窜起来。我的鼻翼不由自主地颤抖,一股股香味穿越时空飘来一一母亲不知道,她一直深以为愧疚的从前粗劣的饭食,却是我无比深刻的香甜的记忆。
(作者父母亲和家人们在一起)
      蚕豆是被父亲母亲抽空播种在田边地头的,当早稻即将扬花时,她们花落成荚了。有了荚的蚕豆秧,一如有了身孕的少妇,消逝了几分少女时的娇羞,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和暖的阳光带着孩童热切的期盼,蚕豆荚日渐丰满,那由扁平到鼓胀的过程如一帧帧镜头,映射在我童年的心幕上。
      某一个正午或黄昏,肩扛锄头腿裹泥的父亲一进门,便将几株结满荚儿的蚕豆秆丢在门后,我和弟弟妹妹“嗷嗷”叫着,各抢得三两株,便席地而坐,开始剥豆荚了。豆荚还是青青的,只需用拇指食指夹着一端微微用力一挤,豆荚便裂开一道口子;比荚壳更青绿的蚕豆便惊醒过来,带着几分惊愕几分欣喜纷纷跳进那只掉了瓷的破脸盆里,“嘣嘣”之声便伴着父亲吐出的烟圈和母亲灶膛里的火焰飞舞起来。
      过不多时,豆荚被我们剥完成了,母亲便拿出几根细篾签,将青绿的蚕豆一粒粒串起来。串好的蚕豆如翠绿玛瑙般放着淡淡的光,飘散出一股清香,还裹挟着一丝青草的味道。母亲将蚕豆串用清水洗过,放入淘好米的饭锅中,然后慢火焖熟。为了消除等待的枯燥,我们兄妹在厅堂里做着游戏,往往都心不在焉,也不计较了游戏的输赢。
       终于等到开锅了,母亲从蒸腾的白汽中夹出蚕豆串,均匀分给我们兄妹。我们雀跃着,都猴急猴急地一手拿起一串,两齿一合咬剥下一粒来;蚕豆入口的一瞬有点烫,连忙用舌头颠几下,一股浓浓的甜香便刺激得津唾汹涌。待蚕豆不那么烫后,再轻轻地嚼碎它,瞬间又有一种更浓的糯香弥漫在口腔中,整个人便飘浮在惬意的云彩里,宛如一只追风的鸟。片刻后,惊觉盘中只剩一串,方才停嘴细看:蚕豆原本鲜淡的绿已有些朦朦胧胧,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般,不再有清晰的亮光;每颗蚕豆都更鼓胀丰满,沁出极细微的水珠,宛如浣纱美人额头的香汗。这最后的一串,我们往往留着,比赛着谁能留到最后,就又有了一次炫耀的资本。
      当知了躲在杨柳枝叶间放肆地吟唱时,早稻正赶着拔穗灌浆,母亲则默默地清扫着谷仓。望着浅浅一筐剩谷时,父亲的脸阴郁得如同雨前的乌云,与夏日的艳阳格格不入。往后的一段日子,母亲使出浑身解数,以求能尽量少用大米也能填充我们的肚肠:煮南瓜汤、熬野菜粥、蒸薯丝团、炖荞麦果、烫薯粉皮……“好在麦子熟了,天无绝人之路”——母亲在米缸终于见底时说。
      收割小麦真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而给小麦脱粒则几乎可称之为痛苦:那些细如牛毛的尖尖麦芒和着灰土粘在脸上手上身上,加之有汗水的搅和,便刺激得浑身痒痒。可金黄的麦秸却是很好的玩具:可以做成哨子吹响,抑或剪成小段做钓鱼的浮标……手巧的玩伴还能折出花草虫鱼的样子,漂亮极了。当然,望着太阳下晒着的金色麦粒,不管谁都是无比快乐的,宛若是羁绊他乡的游子终于踏上了归程。
      小麦晒好后,母亲会炒两大锅。炒熟的麦子一半用陶坛装好,另一半则磨成粉。炒麦子很香,我捻一小撮放进嘴里,它们便调皮地在齿舌间滚动;用舌头将它们拢成团,慢慢用大牙磨碎,那种略带焦味的浓香如胀破的水袋激射出来,又如雨停后江面蒸腾的雾汽弥漫进每个细胞。
      午饭或晚餐前,母亲为我们兄妹每人盛大半碗磨好的炒麦粉,加点白沙糖,再用温开水冲泡,最后用匙子搅拌成糊。我们早耐不住香甜味的诱惑,各人顿时变成饕餮之徒;往往一匙入口,一抿即化,而酥香入骨。不消片刻,碗已见底,各人用匙刮着碗,叮当叮当响成一片。母亲有时也为来串门的亲邻冲泡上一碗炒麦粉,这应该是她彼时惟一拿得出手的待客食物罢。
      记忆中,干吃炒麦粉是极易使人陷入尴尬境地的。
      舀半匙入口不过瘾,便舀满满一匙填进去,却又觉咽干喉痒,忍不住几声咳嗽,糯湿的麦粉从嘴里喷出,仿佛是扣动了装满铅弹鸟铳的扳机。而多人围坐一起吃干麦粉时,不知谁一咳一喷,对面猝不及防的“受伤者”一脸愕然;旁边人一看,便想哈哈一笑,于是粉尘四起、香雾缭绕、笑闹一阵、狼籍一地。
      石磨生麦粉留给我的记忆丝毫不比炒麦粉逊色,而母亲将它做成熟食的过程远比冲泡炒麦粉复杂,味道也随着制作方法不同而不尽相同。母亲总是先用井水将生麦粉冲搅成粘糊状,用洗干净的大桐树叶裹上一勺,用棉线扎缚成元宝样子,弄好二十个左右再放入饭锅中蒸熟。当我强忍口水剪断棉线,剥开桐叶时,那一种桐叶淡香和麦粉浓香混合的芬芳乘着热汽扑鼻而来;我大口大口嚼咽着,哪怕舌尖被烫得跳个不停。
      若干年后的端午,我吃着各种馅的味美的粽子,眼前总会浮现出桐叶麦粉粑的样子,觉得其味道也要胜过粽子许多。有时母亲将生麦粉糊一勺勺舀入煮沸的苋菜汤里,片刻即固化成各种不规则的形状,它们在红红的汤汁里翻滚着,似乎是一群鱼儿在河潭里嬉戏。
      苋菜本就是我最爱吃的蔬菜,加上醇香的麦面糊,简直是美美联手,我常不忍停箸。有时母亲将麦面糊舀至铁锅中煎炸成饼状,其表面焦黄,掰开后里面嫩白酥软,一种纯粹异常的麦香宛如一声破云而出的雁叫,久久留在我心里。
      时光如流。我却像一只洄游而上的三文鱼,追着那些深刻在骨子里的味道,寻找沉浸于岁月长河里的梦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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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正林:男,江西修水人,《古城旧梦》特约作者。现供职于修水县第一小学。心淡泊,性率真;爱酒量不大,喜诗律不精。常于课余饭后有感,偶得一段一篇,多粗砺不堪,自娱自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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