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游亮明
老周是我马坳老家的邻居,个不算高,皮肤黝黑,身体健壮,脸上爬满了皱纹,一双粗糙的大手满是老茧。老周退休后没有住在城里,而是回到了乡下老屋,经常坐在大门口抱鼓石旁,久久凝望着离房屋不远的修河。
眼前浮现的是那抹不去的记忆:清澈的修河上,一挂挂、一片片的木排浩浩荡荡顺流而下,他傲立于行驶在修河中的木排上,手里拿着竹篙,像极了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时而引吭高歌的声音,与滩头激湍的河水声鼓瑟齐鸣,余音袅袅不绝,成为修河上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退休后的老排工平时沉默寡言,与人聊家长里短的事总是意兴阑珊。但提起木排,老排工那常年耷拉着眼皮的眼睛顿时睁开,话匣子一打开,就像奔流的修河水滔滔不绝。
先要把十多根原条木靠树梢那头扎成一个单层排节,同一排节的原条木的长度和直径要尽量一致,并用木楔、索具和横木捆扎牢固,由较细的原条木扎成的排节放在木排前端,做为排头,便于操纵转向。再用索具将几个排节联成一列,一搭摞着一搭,像农家的蓑衣一样,所以又叫蓑衣排。
谈起这些,他仿佛是遇到暗恋许久的女生那样兴奋、激昂,尽情倾诉,这一辈子除了木排,还真说不上他有什么大的喜好。说起放排,老排工混浊的眼神重新散发出光彩,声音也随之高亢起来,五根手指情不自禁地紧紧地拽在一起,说话间时而用力挥舞着拳头。
南方的夏季多暴雨,易爆发洪灾,有一年7月中旬阴雨绵绵,林站组织老排工他们几个经验丰富的职工要赶在洪水暴发前放运一批木材到永修吴城,木排快到郭家滩电站时遇上西港河水涨桃花汛,坑口河面一半混浊一半清澈,水位渐渐升高,如果木排停泊不走就有可能被洪水全部冲走,于是他们果断放运木排前行。
经过电站排洪道口时,老排工的木排失去控制在湍急的河水中像一片树叶一样上下沉浮,猛地冲向岸边巨石上,轰的一声顿时散架了,老排工也被抛出几米远的水里,撞在一根树木上差点昏迷,呛了几口水后。他没有慌乱,而是凭借娴熟的游泳技能几个挣扎便浮出水面,趁机抱着一根树木向下游漂去,事后经过当地百姓打捞的树木一根也没有少。
回忆这九死一生的经历,老排工至今还心有余悸。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乡下长大的孩子,童趣无非是上树掏鸟窝、下河塘戏水抓鱼之类。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夏季一放学小伙伴们便往河边跑,上下两件衣服一脱,光着腚就往河水里跳,先奋力游十几米,再扎一个猛子窜几米远,渴了就张开嘴让清澈的河水顺着喉咙吞入肚里,好不惬意。
如果正好遇到是老排工放运的木排停泊在岸边,那儿就成了我们的游玩的游乐场,我们便三三两两游过去,先是在木排边上戏着水,不大敢靠近木排,生怕他骂人。观察一会儿后见他表情友善,便壮着胆子游过去,嘴里还是套着近乎,客气地称呼着他“表叔”。
我们手扶着木排,脚在后面扑腾扑腾打着水,胆子大的还爬上木排站起来往水里跳,水花溅到老排工身上后。他嘴里叫着“你这个鬼崽”,手里拿着竹篙佯装来打我们,大伙一哄而散游开去,引来排工们爽朗的笑声。
太阳开始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下去,河面又恢复了平静,回望河中挤挤捱捱一眼望不到头的木排,一个个裸露着上半身赤铜色皮肤的排工们忙着加固木排。他们的身影在那夕阳余晖下慢慢拉长,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们那能想到,这身影里不知掩盖了多少生活的艰辛与对家人的思念,留下的往往都是排工们的孤单寂寞。
今年清明回老家扫墓时,午后我刻意漫步在修河边,想找寻一下童年时的记忆。只见当年那破损的河岸变成了用水泥石头砌成的防洪大堤,渡口上也架起了大桥,曾经风光无限的木排早已不见踪影,“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修河美景映入眼帘。
突然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老排工伫立在曾经停泊木排的修河边。夕阳下他那长长的身影倒映在水中,微风吹过,河水泛起层层涟漪,随波跳动的影子宛如他曾经放运的木排,亲切而又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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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亮明:男,江西修水人,爱好文学和书法,《古城旧梦》特约作者。现客居江苏无锡市,从事教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