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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腊肉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王坤赞

  我家的腊肉小有名气。
  我家腊肉做得最好的时候,是祖父在世的时候,祖父是一个做事认真,很注重仪式感的人。慢工出细活,我家的腊肉从备材到做成腊肉,要接近一年的时间。

        记忆中,每年的除夕夜,火炉里会烧一个大火,寓意着日子红红火火。火炉上挂满了腊肉,昭示着年年有余,火炉里一定有个大柴蔸,象征着来年养的年猪大而壮。
        祖父当家时,家里养了一头母猪,每年产下的第一窝猪崽,大多卖掉换来购买日用品的钱。祖父会从头窝猪崽中挑选一两只最好的猪崽留下来把它养大做过年猪,这时的猪崽养到年尾,膘肥体壮,做过年猪刚好。
         这养了快一年的猪宰杀后,不管是做成杀猪汤吃,还是做成腊肉吃,都与众不同。算得上是人间美味。
        每年立冬以后,就可以开始制作腊肉了。小时候家乡制作腊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临近年关,各家一般都要杀过年猪,把上好的五花肉挑选出来,请屠夫帮忙把它切成五斤左右一块,放些粗盐在锅里烧热后,再把肉放锅里翻炒,直到肉已飘香,皮已变黄,才把肉从锅里拿出来装在木桶里。
        放置三五天之后,盐已渗入肉里,就把肉从木桶里拿出来,洗干净后放在外面晾晒一段时间后,待水干后把它挂在烤火房的火炉上方熏烤。寒冬腊月,火炉上悬挂的腊肉,成了每家每户的独特风景,腊肉往往成了财力的象征,火炉上挂着的腊肉越多,也就意味着家境越殷实。
        我家的腊肉,因为是自家的小猪精心喂养慢工打造而成,加上制作精细,熏的时间也长,里面的肉往往变成了淡红色,色香味俱佳。确实比别人家胜上一筹。
        我小时候的玩伴,一到腊肉做好后,喜欢去同伴家蹭饭吃,每家最好的菜就是腊肉。我家的腊肉小伙伴公认是最好吃的。
        一河之隔的发小朱啸,他家的腊肉做得很不错,但他就是喜欢吃我家的腊肉。工作后,他一到有腊肉的饭桌上,就会说:“吃起腊肉,就是王坤赞家的腊肉最好吃”。
        年纪大了后,小时候的玩伴感情更浓,每年都要约来家里聚会一次,主要是吃腊肉。好像只要大家还能聚在一起,就回到了最初生活的起点。每每吃着腊肉,谈着儿时的陈年旧事,百感交集,酒也会多灌几杯。
        大集体时,我家吃饭的人多。有曾祖母,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以及我们七姊妹。一家十二口在农业社里讨生活是很不容易的,往往入不敷出。一家人一年在生产队劳动下来,年终算总账除去口粮钱,往往还要欠公家的钱,祖父常说:“一年下来,人都没有跑脱”。
        家里养的猪成了我家贴补家用的唯一来源,我们的读书费用和家里购买生活用品的钱,全靠从猪身上来。腊肉是家里唯一的荤菜,要年头吃到年尾,只有节约着吃,一般是逢年过节和客人来了才能吃得上。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大集体时代,由于父辈们的勤劳,每年基本上能吃上腊肉,日子也还能凑合着过。记忆中,只有一年是没有腊肉过年的。
  那一年开春后,家里的母猪下了一窝猪崽,碰上了倒春寒,天气出奇的冷。祖父怕小猪崽冻坏,晚上把猪崽放在一个木桶里,桶里放了禾秆又烧了一个木炭火。
  早上起床一看,小猪崽全都因缺氧死了。在当时发生这样的事故,对我家打击是非常大的,因为这些小猪崽是我家的经济命脉,当年我家的生活跌入了困顿,年猪养不成了,日常开支的来源枯竭了。
  这件事几乎把祖父击倒,每年365天几乎天天出门干活的祖父,硬是在床上躺了三天。小时候我和祖父睡,那一年睡梦中经常听到祖父的叹息声。现在祖父逝世多年了,这种叹息声,一直在我脑中挥之难去。
        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到来,家乡也告别了大锅饭。勤劳的祖父可有了用武之地,家境一年好过一年,过年时,腊肉也越做越多。冬天的晚上,一家人围坐火炉旁,一边聊天,一边听着从腊肉上滴下来的油落入火炉里“吱吱”作响声,闻着茶子壳熏烤出来的腊肉香,暖和温馨,其乐融融。

  1979年我考上了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寒假结束后,同寝室的同学相约返校时都带上家里的土特产。我为带土特产的事发愁,祖父知道后,叫我带一块腊肉去。
        我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用报纸包了一块腊肉带到了寝室。其他室友带的花生瓜子茶饼冻米糖豆腐干之类点心一周就解决了,只有我那块黑皴皴的腊肉别人无从下手。
         一个周六的上午,室友都还在酣睡,我把腊肉拿到洗涮间洗干净,拿回寝室用刀切成小块,在老何的煤油炉上放好锅加点水煮上,一股肉香弥漫了整个寝室。睡梦中的同学闻香而醒,勾起了味蕾。
         睡在下铺的同学拿着筷子试吃一下就停不下来了,上铺的同学见状飞身跃下,一锅腊肉一扫而光。室友直呼吃得过瘾,叫我下次回家多带点来。
        大学毕业后,室友各奔东西。不时接到室友电话讨要我家的腊肉,我就有一年没一年的寄一两块给他们,吊吊他们的胃口。
        前年室友相约到修水玩,他们大多数是第一次来修水,对修水的印象停留在老边穷的思维状态里。来后看到修水山清水秀,风景独特,都惊叹不已,于湖光山色中,流连忘返。
         我带他们去了陈家大屋,黄庭坚故里,杨梅渡古樟群等地参观,请他们品尝了修水哨子和家里的腊肉。室友对修水的风景和饮食赞不绝口,说这么好的地方以后每年都要来玩。临走时叫我过年时多准备些腊肉,年底相约再来拿腊肉。
         前年正是肉价贵得离谱的时候,排骨卖到了58元一市斤。为了省钱,加上也吃不了多少,入冬后就随便熏了三块肉。
        年关将近的时候,还是接到了九江室友老何的电话,说过两天来我这里拿腊肉。我思忖三块肉怎么分啊,就信口说我明天去九江办事,帮你们带去。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第二天只好硬着头皮约快轿送了两块腊肉去九江。到了九江就直接把两块腊肉送到了老何家,老何爱人在深圳带外甥,他长期一个人在家。一向幽默风趣的老何,见我只带了两块腊肉来,就对我说:“怎么分?给我一个人差不多”。我回他道:怎么分我就管不了,我只通知室友来你家拿腊肉。

        老何也没有办法,就变通了一下,说叫他们晚上来家里吃腊肉。我说正有此意,我知道老何烧菜手艺不错。晚上来了十多位同学,男同学好几个带了酒来,女同学都带来了自己烧好的拿手菜。
        老何把我带去的两块腊肉烧成两大盘,加上女同学带来的菜,摆了满满一桌。我家的腊肉腊味醇正,肥瘦均匀,肥而不腻,下酒是绝配。推杯换盏间,觥筹交错里,几瓶酒已下肚,两盘腊肉也风卷残云,同学们都赞不绝口。
        酒足饭饱后同学陆续散去,我和老何夜深仍无睡意。躺在床上抵足而谈,班上每个同学都谈遍。
  老何醉眼朦胧不无感叹地说:“还是你姓王的人缘好,到了九江有这么多同学来陪。”我笑着回他道:不是我人缘好,是我家的腊肉好。此时,我家的腊肉变成了维系同学感情的纽带。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在时光的流逝中,父辈在老去,新人在成长。儿子大学毕业后,带回了新疆女朋友。新疆人不太喜欢吃我们南方的米饭,却对家里的腊肉情有独钟。
        后来儿子飘洋过海到异国他乡打拼,每到年关,思乡情来袭,总说想吃家里的腊肉,无奈隔山隔水,海关检查严格。

       去年冬天,儿媳发信息来,说联系上了一个海运的集装箱,叫我寄些腊肉和霉豆腐过去。我印象中,这些都是敏感货,是禁运的,加上家里的腊肉也没有做好。就在街上随便买了两块腊肉和良嫂做的霉豆腐寄去,心想海关没收的可能性比较大。
  一个月后,寄去的东西意外地到达了儿子处。儿媳说霉豆腐很好吃,腊肉不是家里的,不好吃。
  没有办法,为了让儿子一家吃上家里的腊肉,我和妻子又忙活起来。选上等的猪肉,精心腌制一周,每天翻动。挂到火炉上后,叫母亲每天烧火熏烤,火炉中不时添些茶子壳,柏树枝,桔子皮。
  年已过完,腊肉才熏好。元宵节前,找真空机打包好。又按儿媳指定的地址寄了满满的一大包腊肉过去。
       在儿子一家的期盼之中,我家的腊肉飘洋过海,一个月后顺利到了儿子家。儿媳迫不及待地烹炒了一大碗,儿子说:他一连吃了六块腊肉,那个香啊,沁入心脾。

  我想象儿子在咀嚼品味家里的腊肉时,一定有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儿时,回到了那熟悉的味道的感觉。此时我家的腊肉,连接着思乡情。儿子可以走得很远,但走不出家的味道。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有腊肉的地方,就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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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坤赞:男,江西修水人,退休老师。喜欢读书,喜欢旅游。偶尔也写点小感悟,给日子留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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