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周正林
在儿时记忆的花海中,关于看电影的片段无疑是最为绚烂的一朵。它永远盛开在我的心里,芬芳了缓缓流逝的光阴。
如果是谁家谁家今晚请了电影,像是一股迅疾的风一样,不多时便已刮过山山岭岭。于是,田间地头劳作的人们便有了一天的期待,心早已飞向那块神奇的幕布上去了。
父亲是个狂热的电影迷,只要一听说有谁家晚上放电影,半下午就结束了农活。在母亲的责骂声里冲好凉,换上干净的有零星补丁的衣裳,预备着出门去。
那时我还没上学,弟弟还在吃奶。父亲催着我草草扒完晚饭,一把将我扛到他颈脖上,在弟弟的哭叫声和满院鸡飞狗跳的乱象里,快乐地出发了。
往往到了场地,人家连幕布都还没挂上,父亲便和相熟的人扎堆抽着自己卷的纸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农活琐事儿。我往往只是站着干等,焦虑地看向远处的坳口,期盼着放映的光头师傅和他利索的徒弟早点到来。
这时满场子都是人,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待,聒噪得附近的狗都不耐烦地狂吠起来。近处远处人家的灯火和穿行在薄薄云层里的星星对望着,它们也是在等将要上演的热闹么?
不知在第几人的第几次的催促之后,光头的师傅打着饱咯带一身酒气出场了。他吆喝徒弟发电,那个有点腼腆的小伙子便开始狠命地整那个黑黝黝的铁家伙。
往往他累出来一身汗,那铁家伙也还只是“哼哼”着不上劲,好几次像是要发起了,可还是像个屁一样泄了。
于是场子中央木杆顶上吊着的灯泡亮了,映出了千百张兴奋莫名的脸,点燃了千百双顾盼流辉的眼睛。
等电灯灭了,电影终于放映了,全场的男女老少霎时静下来,心思都跑到幕布上去。随着剧情的不断变化,人们的心思也跟着不断的变化,或泣或喜或忧或愁……在冷冷的夜雾里,嘘嘘或慷慨之音像风一样一阵一阵地刮过。
记忆中,往往到紧要处,胶带咔嚓断了,全场大哼一声,随即光头师傅亮起电灯,利索地将断头接好。再接着放映,依然将大家吸引得牢牢的,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例外。
我读小学后,在白岭完中(修水五中的前身)看的电影最多。那时,中学里每个月都要放场电影,一到那个日子,四乡八邻的人像过节一样的兴奋。学校离我家不过二里地,远到不远,只是要过一条小河。
那时河上只有一座用松木搭的桥,并排三根树,用铁抓钉拴着。桥墩也只是四根木桩,人走在上面,桥就会打颤,还“吱吱咿咿”的直叫唤。平时我最怵这桥,只有紧拉大人的衣襟才敢过桥。
有一次,我不耐烦等父亲,火急火急的吃过晚饭,就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往学校赶。到了木桥头,几个堂叔堂哥呜呀一声颠扑颠扑的跑过桥去,在那头向我们几个不敢过桥的边招手边挤眉弄眼。
比我还小一岁的狗伢哇哇的就哭起来,转身要回去,大石叔赶忙过来将他拎了过去。我与旺伢拒绝了那几个“伪君子”帮助,小心翼翼地上了桥,先侧着身子慢慢地移动;到了桥中间,桥身晃得厉害,就干脆趴在桥面上,缓缓地爬过去。
我们总是到早了,往往要在中学大操场上追打老一阵电影才开始放映。印象深的是夏天的晚上,乳白的月光洒在偌大的操场上,照着黑压压一片人头。
学生们照例是享有优待的,他们都按班级坐在中间,外围是家在学校附近的乡亲,他们自己带来小凳子,悠闲地一边扇着蒲扇一边看着电影;再外围是我们离学校远一些的人,很少有谁从家里带凳子,便都很羡慕那些学生和住得近的乡亲。
记忆中,我那些伙伴里只有国高有凳子坐,因为他表叔在学校里煮饭,总预备着留一张黑不溜湫的三条腿的小凳子给他,就这样,他也居然有了炫耀的资本。我和许多没有凳子的小伙伴,一会儿在东边看看,一会儿到西边瞧瞧。有时站累了,就爬到篮球架上或者围墙上看,有时前面角度实在不好,跑到银幕的背面看,却又有别样的感觉。
过了两年,镇上电影院经常放电影,那都是要买票的。我们一群小伙伴经常结队上街,却都没钱买票,只在门口瞎挤一阵,企图乘乱混进去,却从未得逞。守门验票的两个大汉子每次在我们将进未进时准确地拦住大门,然后不耐烦的一把将我们推开。
大约是我读五年级那年入秋的时候吧,镇上电影院一连七天放映《少林寺》,那真是轰动全镇的大事。听有些看过的同学唾沫横飞的讲说,附以飞腿推掌的表演,老屋里我们一群伙伴熬到第三天下午,再也熬不住了。放学回来,一撂下书包,便到场院里集合。我怂恿着弟弟,将父亲新买的手电带上,大伙雀跃着往镇上赶。
到了镇上,电影院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黑塔似的守门大汉牢牢地守住大门,有票的堂而皇之地进去,没票的被大汉死死地拦在外面。时不时有个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在外喊一嗓子,里头那个涂着厚厚白粉的女人便探出个圆脸,朝黑大汉一挤眼,大汉便会意的松一松胯,那人就猴一样地从他胯下钻进去了。
我们一群人里只有细根伢有钱买票,那龟孙子将票举得老高,得意地吹着口哨,晃着鸭子步从守门大汉的眼前进去了。从急速开合的厚木门缝里隐隐传来电影开场的乐音,逗引着外面的人一阵接一阵地恶挤。
在前仰后合中,黑黑瘦瘦的强伢悄悄地从兜里拿出一根缺鼻的缝衣针,故意随着人潮倒来倒去,嘴里哎哟哎哟乱叫。几个回合后,他早已挨到守门大汉的右腿边,只见他将针往那大汉左边屁股上一扎,大汉疼的身子一缩,强伢嗖的从大汉右边露出的空挡里窜进门里去了。
挤了很久,我们一大伙只得从人堆里退出来,一个个满头大汗,用手一抹脸,个个成了叫花子样,便又互相打趣着。眼看着从大门进不去了,大石与国高便带着大伙围着电影院的白灰斑驳的墙转起圈来。夜色渐渐浓了,从墙上高高窄小的窗洞里传来悠扬悦耳的乐音,还有人抑制不住的兴奋的喊叫声。
不知在转到第几圈时,大石与国高挤着眼停下,他们用手指搁在嘴唇上示意我们噤声。然后悄悄靠到厕所那堵较矮的墙下,大石纵身一跃,双手搭在墙头,身子蠕动几下就爬上去了。
他猫在上头,左手扒着墙,微微探下身子,伸出右手来,我弟第一个跳起来,好容易才拉着了大石的手,身子难看地扭动着,终于蠕了上去。大石示意他往下跳,他犹豫好久,终于往里跳下,嘭嘭一声巨响,将大家吓一大跳。
原来,他刚好落到盖粪池的木板上。大家屏气良久,见无异样,便又胆大起来,一个个都在大石的牵拉下,在一声声嘭嘭巨响之后,都进到了厕所里。
正当我们得意之际,厕所虚掩着的木门吱呀开了,一道刺亮的电筒光照过来,在片刻的晕眩后,守门大汉难看的脸模子从暗黑里现出来。他干笑几声,吹着口哨,我们呆住了。
大汉将我们带到放映室隔壁,瞪着两只红眼睛,要我们补票。我们都说没有钱,他不信,要逐个搜身。大石、国高和我自己动手,拍打几遍,双手摊开,确实什么也没有。木狗犹疑着,也去翻自己衣服,正要拍打时,大汉眼睛一亮,攥过他的左手,从他手心里抠出一张皱皱的毛票来。
轮到搜我弟了,只听“咣当”一声,弟弟慌忙蹲在地上,原来是手电筒从他裤裆的破洞里掉了下来。我想伸手去捡,可已经晚了。那大汉早已从弟弟的屁股下抢出手电筒,弟弟哇哇地哭了起来。外面大堂里的音乐声打斗声彻底飘远了,我耳边只有嗡嗡声,夹杂着大汉的笑声,还有白脸女子的咒骂声。
最终,大汉将我们的手电筒作为抵押,让我们看完了多半场电影。第二天,我父亲凑齐了几个人的电影票钱,从大汉处取回手电筒。
父亲破例没有赏我们“暴手骨栗”,只用幽幽的目光看得我心里发毛。而我和弟弟在后来很长一段日子里,处处小心,再也不敢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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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林:男,江西修水人。现供职于修水县第一小学。心淡泊,性率真;爱酒量不大,喜诗律不精。常于课余饭后有感,偶得一段一篇,多粗砺不堪,自娱自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