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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回故乡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冷建三

  2020年5月30日,我约好去古市镇采访。

  我要编写修水饮食文化这本书,虽然猜想不出古市有什么特色饮食。但我想,古岭是我的故乡,怎么会没有特色饮食?我又想,我在编写这本书,一定要去古岭走一走,若是不写故乡古岭,对不起故乡。

  我很早起床写东西,这是习惯。昨天下了一天大雨,我以为大雨还在继续,没有去关注窗外的天气。直到过了9点,妻子喊我吃稀饭,抬头看了窗外,只见日头已朗照天下,天空一片清朗。


在古市采访自己去小店吃饭
  昨天上午,我联系了5个地方去采访,都以两个理由让我另约时间。一是下大雨没法下乡,二是周六与周末休息。我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也不考虑天气,过去在报社工作也是如此。

  记起古市镇文化站冷站长答应今天在家等我,便收拾电脑匆匆启程。没有自己的小车,我下乡采访从来都坐班车,有的地方说是去接我,我不要。从老城区到良塘总站,有1路和6路公交车,我坐的1路公交。到车站已是上午10点,我没有进站去买票,而是赶去良塘大桥边搭乘往白岭方向的车。

  日头很大很亮,下过两天雨,感觉是雨水把日头洗得很亮,很精神。天空是透明的,阳光在透明的天空里超级温暖,让人穿一件单衣也汗水直冒。在一棵樟树下的荫凉里,站着一对夫妇,皆白发苍苍。他们的脚下放了三个包,鼓鼓囊囊的,我问他们从哪来,老夫人答,进点货来。说没什么可干,在汉下学校的旁边开了家小店,卖点另另杂杂。夫人问我是哪里人,我说下草坪,她听了一惊:认不得呀!她说出几个名字,是下草坪人,我都认得。她说,我怎么就不认得你哩。我说你一定认得我二伯的,他叫冷清明,是个瞎子,经常贩了土簊斗笠走村串乡去叫卖。她说,走了许多年的罢,是有点印象。又问是许多年没有回来罢?我说是的。我看见故乡都不认得了。她问我此回做什么,我说,去镇里,一点公干。

  说到二伯,我为他骄傲。严格说来,二伯是残疾人,他的两只眼睛在年轻时就长了萝卜花,上了年纪,完全看不见东西了。他年轻时做小贩,老了依然做小贩,他的营生一如既往,就是去山里贩土簊斗笠之类的篾货,到山外的乡村去叫卖。虽说营利微乎其微,他却贩卖了一生,不仅养活了自己,老了还能有几百元存款。我的人生,始终以二伯为榜样,学他的自强不息,学他的勤奋,学他顽强的生命力,学他的自尊、自爱与自持。他让我看到人的生命的活力,懂得在怎样的成活里人才会有价值……

  一轻私营小车在我们面前停下,夫人上前与司机讨价还价,说好了,叫我们上车。她丈夫先上去,坐位便挤满了,我想上车,却恐于实在不知怎么上,车上本来就坐了5个人,余下那么一点点空隙又被几个包塞满了。

  “上罢,不用怕,挤一点不要紧。”

  夫人饱经风霜的脸上充满坚毅的力量,挤车对她来说是不在话下的事。

在古市采访自己去小店吃饭
  我挤进后排,后排坐了4个人,我把大包小包抱在怀里,我的胸前膨大痈肿。小车里的空间实在有限,人和包把小车里的空气压迫得极其紧张,我让坐在窗口边的人打开窗户,好让空气流出去。

  夫人挤在中排,她大概只坐上半边屁股。她的怀里抱着更大的包,她的头被包压得歪到一边。但她却很高兴,说这样可以比坐班车提前20分钟到家。她又开始跟司机商量,如果司机愿意把我们送到汉下,她愿意多出10元钱。可是,司机认为这不划算,人家摩的送一个人进去也15块钱。商量无果。

  我一路不语,空气里有汗味,狐臭味,屁味。我欲呕吐。

  到古市镇下车,夫人给了司机40元钱,回头对我说,给了,都给了。我说,好的,松了一口气。

  下车,我取钱给夫人。不要,不要,怕是好多罢。坚决不要,横竖不要。她居然把我一推,你走,你走,你说多年没回老家,老家的人已不穷。

  我后来只好把钱塞到她丈夫背的包里。

  我走了老远,她在招手,喊,你还多付了呀!

  冷站长来了电话,古市镇给我安排了午饭和住宿,但我的朋友冷埜已来了接我,我决定还是先去冷埜家。周六和周日,不要麻烦食堂炊事员。反正,我也是习惯了走走看看的采访。

  晚上,在冷埜家,我睡得不算早,9点上楼,写完当天的日记约已10点。我的眼睛很适时宜,一合上它就睡了。

  我睡觉从来都在梦中,我有个好习惯,无论人在怎样的境地,无论心情有多么糟糕,只要入梦,便走进了自由和快乐里。

  我梦见我走在山路上,感觉那是一条回故乡的路。四面的山,远远近近,层层迭迭,青郁的起伏,跌落山间,迂回山间。一条溪,于林间走出,朝林间走去。水声叮当,深沉的,厚重的,遥远如同记性的回归,漫散而去,风卷而来。似有一桥,是古老的,人在桥下走,水在脚下流。人流如织,初见陌生,相问一惊一乍,俨然儿时之友重逢。期待中的人,在昔日黄花境地,既相思,又怕相见。及至一屋宇,入门洞,一边是场,一边是墙,横竖都是陌生,不见半个熟人……

  古市在我记忆的词典里叫古岭,我的故乡叫古岭。故乡把记忆切为5段,初段叫东皋,我在东皋生。东皋有大伯和二伯,我生在从大伯家通往二伯家的屋子。那屋子很窄,只能放一个床铺,准确地说那是产房,专为产我而隔。地方太小,母亲不能放开拳脚生产,我从母体内起程,赶了两天的路才来到这世上。

  但我还只学会一个微笑就离开了东皋,直到5岁时回来,我才知道属于我的东皋叫做下草坪。以过继给二伯为嗣的名义,我与二伯共同生活了半年。启蒙,或曰发模,在汉下列宁小学。次年,母亲将我领回身边。其时,我家寄居牛岭大山的傅家屋场,我转学到关帝庙读书,读《幼学》《增广贤文》。一年后,我们家搬至山下桐树塅童家老屋,房东家旺表伯,是个油光头。表伯身强力壮,总是一赤膊,短裤的缝洞比比皆是,连遮羞也难。像腊肉般的屁股,肥厚夸张。表伯娘是表伯第几任妻子,没有人记得清。克妇的命并非心之所愿。表伯娘被表伯从什么地方背过来,也是鲜为人知的事,他的一只还牵着个叫九姑的女孩。眼睛像两个坑的表伯娘什么也看不见,记忆里属于她的总是冬天,她坐在炉火边煮薯羹,唱着红色苏区的歌和黄色的山歌。她的嗓音有如天籁,悦耳且深情。从门前路过的学生每每都要入屋来听歌,以至于常常迟到被老师罚站。记忆的春天里,我常常跟九姑姐姐去田间撬黄花草,九姐姐从11岁到19岁没有长高过,她的身高静止在一米二的空间,她的嘴巴很小,屁股很尖,说话声很细。记忆的夏天里,我常常去龟山砍茅柴,我的敌人是野蜂,被野蜂侵略是常有的事。记忆的秋天里,我总是去板坑、石头坑、梨树岭砍硬柴,我常常会因为舍不得丢弃柴火把背压得嚎啕而哭。到我12岁时,我家搬去罗汉寺,那破败的、一直都关牛的寺屋,成了我家的新居。这年的除夕,我父亲把“寺庙落户今胜昔,人住牛屋慨而慷”的对联挂在墙上,过了新年我有了自由的人生。罗汉寺给我的人生一次次启程,从这里我走出去学剃头,我师傅是上东山黄良春。从这里我接受了队里的放牛任务,我坐牛背上走过季节春夏秋冬的路。从这里我走去县城茶试站做采茶童工,从茶园里,我记住了很多女孩的名字。从这里我走到柘林水电站,当了战地宣传员,用土喇叭广播,办油印工地战报。18岁我离开这里,独自一人到双港口插队落户,与双目失明的房东一香婆婆相依为命4年……

  我从梦中醒来是凌晨三点多,醒后久久地回顾梦中之景,朦胧的,断续的。我想,我是否有存伤感?然而没有,伤感的也许是我人生某些片断,却永远也不属于我的梦!

  我想,曾经也有过回故乡的期待,但我却不能重回记忆的景象里。我的怀念,亲情、友情和爱情,在故乡的远去里,寄于无限的思念。
思念,是生命里最残酷的阵痛。

  也许,今天和明天,当我行走在回故乡的路上。不会有任何人说一声:你回来了。也许,事实不是这样。我于是想起昨天那对夫妇,夫人用那样的礼遇表达她的欢迎,或即表达她的怜悯之情。她一定知道,游子回归,是怎样的心情。

2020年5月31晨草于月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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